禁捕的十年长一斤青海湟鱼死掉一片晒成鱼干

成批的湟鱼死在农田里,慢慢被晒成鱼干,青海省刚察县的牧民万更太想知道为什么。

  在青海湖,青海湟鱼是不能捕的。

  因流经省会西宁市的河流叫湟水河,它被当地人称作湟鱼。

  2004年,湟鱼被《中国物种红色名录》列为濒危物种,并成为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。

  情节严重的捕捞行为,将面临三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、管制或者罚金。

  在青海湖周边,长期参与巡护湟鱼的约有400多人。

  有人曾为保护湟鱼献出了生命。

禁捕的十年长一斤青海湟鱼死掉一片晒成鱼干

  2015年6月26日晚,在青海海南州共和县江西沟,26岁的藏族诗人娘吉本拆解一张非法捕捞湟鱼的渔网,不慎掉入湖内水坑遇难。

  捕食被严厉打击,但对湟鱼的另一种威胁,却被忽视。

  今年7月,新浪《新闻极客》在青海湖走访发现,那些为了农业灌溉而在上游河流上建设的水渠,将洄游产卵的湟鱼引向了死亡之路。

在青海湖北岸刚察县219小镇的牧场,他骑着摩托车,执意要载上《新闻极客》,去看看死鱼现场。

  七月,是湟鱼繁殖期。

  湟鱼的学名为裸鲤,这是一种与黄河鲤鱼相近的生命物种。

禁捕的十年长一斤青海湟鱼死掉一片晒成鱼干

  13万年前青藏高原的地质运动,让隆起的日月山挡住了青海湖流入黄河的水道,使青海湖失去了奔向大海的可能,从外流湖变成内陆湖。

  流入青海湖的河流,带来了土壤中的盐和碱。虽然日照蒸发让水在湖泊、空气、土壤和河流之间循环,但盐碱却无法循环,它们沉积在青海湖中,浓度慢慢增加,把淡水汇聚成的湖泊变成了现在的咸水湖。

  一直生活在湖中的湟鱼,原本是淡水鱼,为了便于排出体内的盐和碱,慢慢褪掉了身上的鳞片,变成了独一无二的裸鲤,十年才能长1斤重。

  湟鱼的体性近似纺锤,头部钝而圆,嘴在头部的前端,无须,背部灰褐色或黄褐色,腹部灰白色或淡黄色。

  每年5月—7月的产卵季节,湟鱼都要逆流而上,在流向青海湖的淡水河中产卵,8月再返回青海湖。

  湟鱼之所以要洄游产卵,原因有两个,都跟青海湖的高盐度、高碱性湖水有关。一是幼子无法生存,二是奋力游走促使性腺发育。

  逆流的过程十分艰苦,最长的距离超过100公里。“半河清水半河鱼”、“群鸟猎鱼”、“鲤鱼跳龙门”,湟鱼洄游形成的景观每年都在青海湖上演着。

  青藏高原的春天到5月底才会出现,由于整个冬天缺乏食物,此时的湟鱼格外虚弱,逆水而上,边退边进。

  百折不挠的湟鱼,被当地牧民看做了不起的生灵,得名“圣湖精灵”。

承担着青海湖水质重任的湟鱼
禁捕的十年长一斤青海湟鱼死掉一片晒成鱼干

曾经救人命的湟鱼

   颠簸近一个小时后,万更太在一条河道内停下了摩托车。

一些还未被晒干的湟鱼

  在他的脚下,是一条条旱死的湟鱼。

  500米长的河道内,每隔10米至少有5条被晒干的湟鱼。

  隔着防风墨镜,万更太一路低头查看最新的情况。他偶尔驻足的脚下,是几条依靠水洼呼吸的湟鱼。

  “它们也早晚会死。”随行的牧民嘟囔了一句,万更太没有说话。

  走完了整个河道、重新坐上摩托车时,他扭头告诉《新闻极客》“湟鱼曾经救过我们牧民的命。”

  万更太第一次吃湟鱼是在10岁前。

  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。“牧民原本是不吃鱼的,在我小时候,爷爷奶奶从来不叫去湖里打鱼吃。但后来实在没有吃的了。”

  万更太回忆说,当时村里有集体食堂,在困难时期,大家都以湟鱼充饥。“那时鱼多,而且大。骑马过河的时候,都能踩死好几条。”

  公开报道印证了万更太的说法。

  一位上世纪70年代在青海湖附近渔场工作的鲍姓老人曾对媒体表示,1958年前,青海湖湟鱼原始储量达到32万吨。1960年至1962年3年间捕捞量将近7.5万吨。上世纪70年代,其所在的渔场年产量只有600吨湟鱼,1986年后便基本上打不上太多鱼了。

  来自青海省水产部门的一份统计数字显示,1960年至1962年的三年自然灾害期间,青海共捕捞湟鱼7.29万吨。

  按照这三年青海平均人口221万人计算,三年间青海省每人吃了66斤湟鱼。这个数字还不包括无法估量的民间捕捞。

  “湟鱼后来成了周围好多村子的经济支柱,村民靠湟鱼换取了一些生活用品、电器什么的。”万更太补充说。

  湟鱼的生存危机就此到来。

  公开数据显示,2000年左右,青海湖裸鲤资源数量锐减,已不到最高时期的0.81%。

   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,省政府先后5次对青海湖实施了封湖育鱼,经过35年的立法保护,裸鲤资源蕴藏量从2002年的2592吨增加到 2014年年底的50500吨,12年间增长了18.5倍,达到原始蕴藏量32万吨的16%,裸鲤资源得到有效恢复。

  青海省人民政府网一篇报道显示: 在多年的湟鱼资源保护中,青海省各级渔业执法人员查处渔政案件1568起,销毁非法捕捞船只104艘,销毁网具2.7万盘,已有89人因偷捕、贩运、销售湟鱼受到刑事处罚。

 

青一些当地牧民在烧毁收缴来的盗捕渔网

水坝出口附近的水渠

  “我知道政府一直在保护,但你也看到那些死鱼了,它们根本就不是被捕的。完全白白地死掉了。”

流入农田的湟鱼,最终会因为河水蒸发而死亡

     万更太觉得湟鱼保护忽略了一个重要环节。“你一会儿就知道怎么回事了。”他拧紧油门,向北开去。

  这是当地一座名叫黄玉农场的水坝。

  上世纪50年代,水坝南侧曾是劳改农场,一条名为“泉吉”的河流通向远处的青海湖。

  公开资料显示,上世纪70年代左右,为了发展草场,刚察县政府曾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水坝。

  “就是这!” 万更太直接将摩托车开到了水坝上。

  水坝50米宽,源头是17公里外的山间,尽头则分向两处,一处是南端的青海湖,另一处则引向农田。

  水坝前,成群来自青海湖的湟鱼,正试图冲过逆流到上游产卵。

  水坝进行过改造,在半米高的坝前,人工砌了一道道凹槽,保证湟鱼在没有力气翻越最后一道关卡前,不会被逆流冲走。

  “它们每年夏季都会游到这里。”万更太回忆说,大坝改造工程是在五六年前完成的。

  “现在的情况是,它们能游出去,但回不来。”万更太盯着水坝的另一处出口,通向农田的水渠说道。

  万更太告诉《新闻极客》,因为有了这个出口,不少产卵完毕的湟鱼,在原本应该返回青海湖的归程中,误入了流向农田的河道。

  这些河道,是人工用水泥砌成的U型管道,其中最宽的将近5米。他们一端连接着水坝,一端蜿蜒通向远方的草场。

  一路上,无数条由水泥砌成的小渠与它相连,像是一根根毛细血管,把河水灌溉进了农田。

  “刚才咱们看到那些死鱼,都是因为迷路游到了农田里才死掉的。每年都有,但今年尤其的多。”

  “我们向刚察县反映过,但没有回应。”万更太说道。

左侧的出水口,便流向农田
禁捕的十年长一斤青海湟鱼死掉一片晒成鱼干

“今年的死鱼尤其多”

  同样向刚察县有关部门反映过的,还有湖北小伙吴曦。

一条条类似的水渠,连接着分流的河水

  30岁的田曦,两年前成了青海湖周围众多环保志愿者中的一员。

  7月下旬,田曦把自己调查的《湟鱼死亡报告》递到了刚察县委书记手中。

  一个月的时间里,他带领当地两位藏族志愿者,调查了刚察县附近的泉吉河、沙柳河、布哈河和哈尔盖河。

  在调查中,当地牧民告诉他,每年夏天都有湟鱼受困在农田灌溉的水渠中,在水渠出口的农田,会出现大量死鱼。“但今年尤其多。”

  田曦一共调查了9条水渠。它们由两个放水闸和1个排洪闸构成,放水闸高1.6米,宽2.5米,全部处于开放状态。

  三个闸门的开放,意味着一部分河水进入水渠,流进农田,和这些水一起进入农田的,还有湟鱼。

  在哈尔盖河和沙柳河,吴曦分别发现了两条和五条水渠。他用标尺测算了其中的两条水渠,分别有1.96米宽、1.52米高和1.72米宽、1.5米高。

  当地湟鱼守护队队员告诉他,他们发现这个情况已有很多年。每次水渠放水导致湟鱼死亡,他们都会给当地政府打电话,希望能关闭水渠上的水闸。

  政府部门获悉后会关闭水渠上的放水闸,但没过几天便会有人因农、畜用水私自去打开水闸。

  田曦把这些情况都写在报告里,他希望能通过个人捐款等方式,在水坝上修建一些铁质的防护网,阻挡试图流入农田的湟鱼。

  两天后,他得到了一个“需要从长计议”的答复。

  “县委书记告诉我,他们去查了相关资料,发现在水坝上是不能打孔施工的,有法律的规定。”

  田曦摇了摇头。在调查途中,他在水渠周围还发现了17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普氏原羚的尸体。

  当地牧民说,这些幼羚很可能是在翻越水渠时,不慎被河水冲走淹死的。

水渠内也有大量被晒死的湟鱼

不种草的草场

  万更太重新拧动摩托车,载着《新闻极客》来到一片足球场大小的水坑。

万更太介绍,这片湖由水渠汇集而成,注定会干枯,里面的湟鱼都会死亡

  这是一片由流向田间的水渠汇集而成的水坑。因为日照蒸发,面积正在一点点儿缩小。在湖岸周围,有几百条被晒干的湟鱼。

  “它们游到这里便没处去了。只能等着被晒死。”万更太说。

  水坑成为回不到青海湖的湟鱼的坟墓。这是否会影响青海湖湟鱼的生存?

  来自官方的说法是肯定的。

  青海省渔政管理总站办公室主任覃永生在电话里告诉《新闻极客》:“刚察县私搭水渠的问题,我们是知道的,对湟鱼肯定有影响。但水坝是历史遗留问题,当时为了开垦,没有考虑到湟鱼。”

  覃永生并不清楚,整个青海湖周围像刚察县这样的问题还有多少,也不知道流向农田的湟鱼的数字。

  万更太再次上车,很快来到草场中央的一座白色帐篷前。

  下了摩托,万更太便用藏语开口大骂。

  忙碌在帐篷前的几位牧民,有些不知所措,小声地应付着万更太。

  这是万更太的草场。

  帐篷附近的1600亩地,全部属于他和家人。上世纪80年代,刚察县政府对泉吉河附近的草场,按人均70—100亩,进行了分配。

  万更太因家里人口众多,一共分到了1600亩。他特别记得,合同的年限是50年,有红色的公章。

  万更太说,他试图在牧场上搞牛羊养殖,由于草场在上世纪60年代被耕播过饲料草,分到他手里时已经不再生长天然草。“我们没有饲料草的种子,剩下的那些杂草,牛羊都不吃。”

  上世纪90年代初期,开始有牧民将草场转包给当地一些老板。

  万更太也把草场租了出去。

  因为有泉吉河的大坝,这片草场很快被承包者种起了油菜。

  万更太回忆说,直到去年,都还没有出现太多私建的水渠。今年年初,草场上开始出现了新作物。

  “谁也没想到,他们在今年种了马KA、角MA(藏语)”万更太说。这是一种类似于人参的中药材。自从开始种这个,大量私搭的水渠出现了。

  今年年初,他发现原先水坝流向农田的一端出口,被扩大了数倍。

  《新闻极客》在现场发现,白色帐篷的周围,草场已被改造成了储满河水的一道道田埂,一些作物像水稻一样插在水中。

  万更太已经40年没吃过一条湟鱼,他说明年不会再把地租出去了。

  “我宁可让它闲着。也不再让湟鱼在这里迷路。”

标签:青海湟鱼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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