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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南知青:支边如噩梦 返城时“落荒而逃”

作者:奇闻街  来源:网络转载  阅读:547

本文摘自《龙门阵》2006年第12期,作者:王大楠 任兆祥,原题:摆摊

    一席地,有宽有窄,热热闹闹;一摊货,有真有假,琳琅满目;两种人,卖者存心,买者有意。不管社会怎样变化,顽强地与世共存,这就是亘古即有,现今不衰的社会现象——俗称“摆摊”。“三教九流”中,经商属于“末流”。摆摊虽属经商的范畴,但它既缺乏批发、承包、囤积那般气吞山河的大度,也没有开店、零售那种左右逢源的严谨。因此就被置于“末流”中的末流,其实就是不入流。我少年时曾对自己寄予厚望,理想中还真的想干几件大事。无论如何想不到我会在奇特的时代,奇特的地方,用来源奇特的货物摆过一段时间的摊。

    1979年初,云南知青大返城开始了。8年支边犹如一场噩梦,不堪回首。先走的人往往调令一到就抽身走人,许多人甚至拒绝一切能勾起这段回忆的东西,扔掉所有日常生产和生活用品,落荒而逃。随着大返城浪潮的延续,后走的人心态渐趋平和,开始批判地看待这种“赤条条来去无牵挂”的境界,经过否定之否定后,思想提高了,也更加务实了。

    我时任云南勐定农场五分场子弟校的代课教师,同寝室还有张、宋两位老师。张老师身材魁梧,会些木匠活。尽管其木匠资格来历不明,只要产品不上市也无可非议。我们只好妥协地叫他张木匠。这时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。的确,带家具回去是明智的选择。宋老师戴副眼镜,长得斯文,人称宋眼镜。宋眼镜和我一样不善治木,我们只好帮张木匠打下手。张木匠人才难得,聪明,情商还特高,非常理解我们的尴尬,主动帮我们打家具。因为即将离开,学校也没安排我们上课。于是,我们每天心不在焉地打家具,等调令,日复一日,坐卧不安地消磨着在农场余下的日子。

    尽管张木匠海涵,明摆着苦乐不均的事实还是令我和宋眼镜汗颜。直到有一天,事情才有了转机。那天,有两个老乡到学校来,要买我们的棉絮。四川棉絮板扎、耐用,而且我的棉絮重达8斤,深受老乡喜爱,愿出高价购买。反正已到4月,天气已暖和了,这棉絮跟随我8年还能发挥余热,真值。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,终以20元钱成交。与此同时,我还有了个重要发现:知青在老乡心目中是现代文明的化身,他们对知青所有的东西都有兴趣。送走老乡后我有所触动,突然悟出一个真理:现在知青大返城,许多日常用品被遗弃,我们如能收集起来,足够开个百货公司了。更重要的是,还可从根本上改变我和宋眼镜的形象。此想法与宋眼镜交流,一拍即合。

    第二天就行动,回各自原来所在的连队,在已返城朋友的空房中仔细搜寻。入目景象令人心酸。屋顶透亮、墙壁斑驳,一片狼藉。遥想8年前大伙儿风华正茂,乘兴而来……不由得感慨人世沧桑。我定一定神,默默拾掇,直到黄昏,满载而归。计有锄头、斧子、水桶、锅、小镜子、梳子等等。我们二人连夜擦洗,打整光鲜。第二天早晨,宋眼镜主动腾空床铺充当货架,我们便学着记忆中的小贩开始布置起来。收拾完毕,一眼望去,居然花花哨哨,真像一个小卖场。我们的小摊正式开张了。

    开业伊始,果然大受欢迎。一举成功鼓舞我俩更加忘我地四处搜货。实践出真知,不久,我们积累了不少经验,已能识别适销对路的品种,小摊也很快步入良性循环,生意蒸蒸日上。随着生意越做越大,我们已不满足等客上门,开始考虑两条腿走路,主动出击,既当坐贾也当行商。

    勐定是个十分美丽的狭长坝子,南定河从坝子中间缓缓流过。五分场地处坝尾,两边山势在此合龙,夹着南定河,形成高山、流水、峡谷。峡谷连绵3公里,直达缅甸。此处地势险要,是从缅甸到中国的必经之地。每逢星期日勐定赶街,边界两边的乡民便会拎着鸡牵着狗背着土特产品前往。近年来不时有些知青在峡谷设伏,静候边民前来,突然一声呼哨,众人一哄而起,与边民纠缠不清。混乱后常有些土特产品失踪,有时甚至连鸡犬也不能幸免。此类勾当经受害者夸张传播,一时人心惶惶,赶街的人们路过此地都分外谨慎。但我和宋眼镜却不怕。这里有如此重要的战略地位和经济价值,当然就成了我们摆地摊的理想地点。

    接下来的星期日临近“五一”。我和宋眼镜决心有所作为,向“五一”献上一份厚礼。星期天一早,我们就各打一把洋伞,提一暖瓶,挑着一副水桶,水桶内装满了货物就上路了。到峡谷路边找了一处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,铺开塑料薄膜,将所带商品摆得琳琅满目。再沏上茶,优哉游哉地恭候嘉宾光临。不一会儿,赶街边民纷至沓来,原来在此地担惊受怕惯了,现见到正经生意人,也不免疑窦丛生,畏缩不前,生怕又中了什么计。我们连忙起身迎接,敬烟上茶,一团和气。我们这般服务很超前,既深得“以人为本”的要领,又包含“微笑服务”的元素,至今都不落伍,在计划经济背景下效果格外显著,不出两小时,所带商品悉数售出。卖完后,我们二人怀揣钞票,拎着鸡牵着狗背着土特产品踱着方步,尖声唱着“我家的表叔数不清……”一路摇回了小学校。张木匠喜闻鸡犬声,忙“出阁相扶将”。此后的磨刀霍霍、杀鸡烹狗之事都由他包办。晚上结账,这些日子已卖了300多元。每人分得100元,含笑入睡。此后,峡谷内有两个高尚商人,一时传为佳话。每逢星期天,早早就有一二十个边民在此等候我们闪亮登场,互通有无。这是后话。第二天,受到刺激的张木匠家具也不打了,一大早就奔回原连队搜货去了。他交际广,朋友多,搜起货来,无论是品种还是数量都令我们叹服。我们的队伍更加壮大,货源更加宽广。

    因为经营有术,我们小摊逐渐声名远扬。几乎每天都有顾客来我们住处购物。有一天,一下涌来十几个缅甸山民,一见我们鲜亮、廉价的商品就如饿虎扑食一般,场面一度失控。我们不得已,只好花了十多分钟帮他们整队后按高矮次序列队入场。但山民们的购物兴致却一点未减,烦人的整队更使他们焦躁,几乎是见啥抢啥。排在最后那个黑大汉情急之下,竟一把抓住我晾在绳上的洗脚帕死死不放。承蒙如此厚爱,我只好草草收下5角钱成全了他。

    入行之后,渐渐体会出摆摊行道的一些弊端。首先是一发现顾客就有种莫名的兴奋。记得有次我和张木匠送一挚友返城,天降大雨,我们撑伞步行20里到勐定车站,多年老友,一路情意绵绵,也不觉疲惫。车站里,一擦肩而过的老乡向我们的伞投来羡慕的一瞥,我和张木匠立即很专业地读懂了,不假思索地喊价3元。价格公道,立马成交,老乡欢天喜地接过伞很快消失在雨中。可我们就惨了,回程异常艰难,落水狗般挣扎回去后还感冒了一场。幸好农场是公费医疗,不然那次就亏大了。

    其次是“诚信”。我本以为,我们都是规矩人,而且从小就接受各种教育,要做好事、当好人,所以,坚守诚信对我们并不难。操作起来才知道,要抵制利益的诱惑太难了,我也做过些出格的事,甚至还把垫絮缝入被套冒充铺盖卖了。现在想起来,仍感内疚,可见“诚信”天条犯不得。

    离开农场前,我们的小摊共营业了两个多月。到后来货源逐渐枯竭,但我们却被直线上升的营业额激励得头脑发昏,甚至连自己生活的必需品也不惜割爱,到最后简直就有点离谱了。先是洗脸洗脚用烂布代替毛巾,后来是睡觉时我和宋眼镜被迫合盖一床棉毯,共挤一张没有垫絮的光板小床,最后是衣衫破烂。两个多月后,我的调令来了。返蓉时,屁股上两个大洞,坚持到昆明买了两张膏药补上,才狼狈地挨回成都。

    我走后不久,小摊终因货源枯竭而倒闭了。这段经历却在我心中深深地扎了根。每当我想起老乡们买到称心商品和享受到如意服务时那绽开的笑脸、焦黄的牙齿和发亮的眼睛时,安慰感和成就感就油然而生,抹之不去。返城后经过一年自学,我考上了一所财经学院。当时财经并不热门,友人们见我三个志愿都报该校,颇感不解:凭你的考分足够上好一点的学校,为何独选此校?我明白,是心中的摆摊情结使然。我还想把小摊继续摆下去,乃至摆大,摆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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